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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裏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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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裏稱王

“若真有人在此處發現礦產後, 不稟報官府上報朝廷,而是私下開采,要何等身份勢力, 才能做到這一點?”

蘭亭已經恢覆了平靜。

這溱州郡有如此本事和膽量的人, 一只手數得過來。

“娘子,不對勁。”

原本帶笑的苻光忽然嚴肅起來,他死死盯住那礦井,足尖輕點就往下一躍。

蘭亭還未反應過來, 他人已到了下面, 正往旁邊的礦井走去。

那一片山地之中,竟密密地長著許多花草,他隨意摘起一株, “娘子識得這是什麽麽?”

蘭亭趴在那懸空的石臺上努力看得更清楚些,見那花瓣尖銳呈藍紫色, “白頭翁?”

“正是。”

他又隨意指了幾處, “還有龍芽、狗尾草, 那邊山坡之上,甚至有許多叢茵陳蒿。”

他站在那礦井之前, 指腹輕輕抹過木桶上的灰塵。

“這是尾礦,至少閉礦十年有餘, 才能讓這些花草生長起來。”

“可這些人發現了礦產,費這麽大的力氣才鑿出這礦洞, 甚至不敢讓任何發現,怎麽會如此倉促收尾, 還閉礦不采?”

苻光旋身回到她身旁, “這就是問題所在。”

他將摘下的白頭翁輕輕插到她耳旁,女郎清冷的面容配上藍紫色的花, 更顯得冷艷逼人。

她下意識地撫上那花,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除非,他們想采,卻采不了。”

苻光扯了扯嘴角,“正是。”

“我以為那機關,是為了在開采時防止人輕易闖入,現在想來,剛好相反。”

“他們是怕自己不在時,有人意外闖進來。”

蘭亭皺眉,“如此一來,必然發生了什麽不得不讓這幕後之人停下動作的事情,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

“甬道裏的機關也應當有些年份了,采用的還是頗有些年份的整面機關墻。”

否則他不會用刀便能輕易卡住那箭。

十餘年前這裏便被人發現,這麽大一處寶藏,既然想據為己有,為何又要匆匆閉礦。

蘭亭沒有頭緒,二人決定先行離開。

她拾起路邊石塊,掂量一番,在沿路的隱蔽處試著留下記號。

“娘子怕忘記?”苻光覺得有趣。

“下一次不知何時才會來,總不能再亂闖一次機關。”

她在在墻角刻著小小的三葉蘭草印記,刻著刻著,忽然停下道:“有東西。”

苻光原本懶散地靠在墻上看著她,聞言站直了身子,也蹲在她身旁。

“怎麽回事?”

“這墻壁後面,好似是空的。”

苻光面色凝重,屈指敲了敲那墻面,果然聽到清脆的回音。

他並弄兩指沿著磚縫將那石壁往外摳,果然松動了幾分。

正欲抽出,一條黑影猛地躥了出來。

“小心!”

他猛地甩開,才發現是條通體漆黑的蜈蚣,不知食了什麽長大的,竟比尋常蜈蚣大上許多,眼看著與條長蛇也沒什麽區別。

他指尖有些剮蹭紅腫,不知是被蜈蚣碰了還是如何,蘭亭將他手掌用絹帕包裹起來,拿出解毒粉撒在上面。

隨即揮開他的手,“我來。”

苻光無奈,頂著被包裹得像根苞米棒子似的手指側身讓路。

蘭亭從隨身的香囊中取出些不知名的粉末,細細灑在那磚縫之中。

不出片刻,密密麻麻的蟻群和成對的蜈蚣皆緩緩爬了出來。

苻光皺眉後退幾大步。

蘭亭饒有興致地看他幾眼,壓著笑等那些毒物走幹凈了,才繼續去抽那抽到一半的磚。

石壁之內,一卷泛黃的紙落了出來。

她拎起來一瞧,“是手劄。”

紙張破損,卻仍可見品質不凡,上面的字跡風骨神形俱佳,還是極其難得的館閣體。

這手劄的主人,不是家學淵源,就是上層士宦。

苻光已經回到她身旁,“寫了什麽?”

蘭亭匆匆讀了,眉頭越皺越緊。

“上面說,他偶然游歷至此地,不慎落入礦洞之中,才發現此處別有洞天,似有人私自開礦。他憤怒異常,決定上達天聽,但不知曉對方是何方勢力,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先埋伏山中觀察一二,特留下此手書為證。”

“可有落款?”

蘭亭翻到末尾,上面只有一句“撫寧四十一年,逢安書。”

“這人只說自己叫逢安。”她翻來覆去查了一遍。

“想來也是知曉事關重大,不敢隨意暴露身份。”

“但此人開口便是上達天聽,可見是頗有些身份之人,甚至是京中勢力。”

“撫寧四十一年,已經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這人或許是前朝官員?”

“可他若是能留下手書,又知道埋伏起來徐徐圖之,為何朝中這麽多年一直未曾派人來開采,甚至連個管制的措施都無?”

“除非,”苻光眼神沈沈,“他還未來得及將這裏的事情說出去,就已經死了。”

蘭亭默然,這也許是唯一的答案。

她指尖輕撫那泛黃的,甚至有些剝落的字跡,字如其人,能將字寫得如此有風骨,又能將一普通的事件記錄得如此文采斐然的人,不會輕易失了本心。

他當初在此處悄悄寫下這手書,藏進磚縫之中時,必然也是做了周全的準備,下了決心。

到底發生了何事,才讓他一去不回?

苻光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蘭亭匆匆將那手書收進懷中,又將那磚縫合上,同他離去。

既然已經找到了礦洞,進出必然有出口,他們不會困在這裏太久。

二人沿著來路繼續往前,沒過多久,就被兩條岔道阻擋了腳步。

蘭亭尚在觀察這兩處岔道的不同,那邊的苻光已經邁步上前,她皺眉拉住他的袖子。

苻光回頭看她,渾不在意的模樣,“無非二選一,我先去探探,若一炷香內我沒回來,你就走另外一條。”

蘭亭看他一陣,素手一指:“走左邊。”

苻光挑眉:“娘子有把握?”

蘭亭已經朝前走去,“若是信我就跟上。”

她沒有把握,隨便指了一條罷了。要走就一起走,遇上危險也有個照應,沒有讓他一個人去以身犯險的道理。

這條甬道狹窄漆黑,甫一入內,就能感受到陰風陣陣,還有徹骨的寒意。

洞內有風本該是好事,但蘭亭心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陰霾。

她腳下越發小心,看得苻光也起了興致,學她一樣的步履輕輕。

這般境地還在怪模怪樣,她捏了捏他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那根指頭,這人果然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啞火。

“嘶——”

“娘子不乖。”

她在黑暗中白他一眼,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繼續朝前走去。

那滴水聲越來越近了,寒涼之意也越發明顯,蘭亭本就風寒初愈,穿的胡服又是夏日裏最輕薄的料子,如今倒是有些扛不住了。

背心突然湧上一陣熱流。

她回頭,才發現苻光不知何時正在給她輸送源源不斷的內力。

晨起時背心的溫熱應該也是這個原因。

叫他不要再隨意運功,這人倒好,直接用內力給她暖起了身子。

她擡手攔住他:“可以了。”

苻光收手,那水滴又再次落到二人之間,他面色驟變,反手扣住她。

“別動。”

他用的是從蘭亭那裏學來的氣音。

“這不是水。”

蘭亭有些驚訝,鼻尖輕嗅,卻在寂靜之中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什麽東西自石壁上滑過。

她面色發白,有些不敢確信地盯住苻光。

對方安撫地捏了捏她。

“我數到三,你往後,我朝前。”

蘭亭眨眨眼,他開始“一、二......”

“三”字還沒出口,這人已經向前飛身而去,蘭亭明明猜到他會如此,也還是有些氣不過,一雙眼急急鎖定他的身影,同時往後跑去。

幾乎在苻光動作的同時,一道巨大的黑影也從頭頂猛地滑過,速度極快,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

苻光說得沒錯,那不是水,是涎液。

前方的苻光還在逗弄那黑影,在石壁間來回輾轉,讓它分身乏術。

蘭亭咬著發白的唇,盡量小心地靠近一些,朝那黑影看去。

密密麻麻的黑色鱗片,似乎泛著熒光,寬約二人合抱的身子此刻只擡起了頭部同苻光對峙,那粗長的身軀盤踞著,一直綿延至前方,不知道隱在暗處的還有多少。

是巨蚺。

這岈山的確如傳聞中的一般滿山天材地寶,連這等快修成精怪的千年巨蚺都能出現在山洞之中。

她心愈發沈,目光緊鎖正在逗蚺的苻光,卻見那蚺似是被逗得沒了耐心,暴躁地張開血盆大口朝獵物襲去。

苻光等地就是這一瞬,提刀一個鷂子翻身就避開了這蚺的當頭一咬,轉身將刀卡在它口中。

巨蚺一時閉不上嘴,煩躁地開始擺起身子,山壁被它震得顫抖,簌簌地往下落石塊。

蘭亭連忙避開,穩住身子,又朝一人一蚺的戰場上看去。

到底是千年的蚺,有了些靈性,被苻光激起了鬥志,便幹脆扭著粗長的身子急速前進,似要將他纏繞其中。

蘭亭心提了起來,迅速摸上腰間錦囊。

她還有毒粉。

看了看與巨蚺糾纏的苻光,她努力冷靜地往前挪動。

一步、兩步,眼看著就要到了巨蚺的背後。

她手中的毒粉被緊緊捏住,想要見機扔給苻光。

再擡頭時,卻對上了那雙血紅的眼。

蘭亭僵在了原地,和那巨蚺一高一低地對視著。

它發現了她,嘴中還含著那把刀,卻依舊止不住涎水橫流。

信子在口中吞吐,巨蚺蓄勢待發,就要往她這處襲來。

蘭亭靜靜地僵立在原地,突然喊了聲“苻光。”

幾乎是一瞬間。

嘩嘩水流聲響起,那巨蚺變得更長了些,朝她面門猛地沖出,口中的刀已經松動,幾乎要被甩出。

她扔出那包毒粉和短刀,被身後蟄伏的郎君利落地接過。

巨蚺朝她張開了大口,蛇信幾乎吐到了臉上。

蘭亭唰地閉眼。

卻突然停滯。

巨蚺抽搐了片刻,僵直地倒地,引得山道之中劇烈搖晃,落石滿地。

她緩緩睜開眼,滿臉鮮血的苻光正跪壓著巨蚺,手中短刀插在七寸處,還有毒粉腐蝕的痕跡。

見她看來,喘息著掀了掀唇,“若非娘子,怕是找不到它的七寸在何處。”

蘭亭也有些腿軟,跌坐在地,一時不敢看那倒地的血紅蚺眼。

她滿臉蒼白,身子骨也嬌軟,卻看著他冷靜地開口。

“我要蛇膽。”

苻光輕笑一聲,手中短刀一翻,將那蚺腹剝開,取出了綠油油的膽。

他頗為嫌棄地裝進錦囊之中遞給了她。

蘭亭卻覺得珍貴無比,連忙妥帖地收好。

二人簡單收拾了殘局,苻光身上這下已經不能用狼狽來形容了,若非是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這人是同巨蚺搏鬥才這副模樣。

果然,那巨蚺之後的洞穴內,便是山道的盡頭。

一汪深潭出現在眼前。

青綠水潭深不可測,投石也未有回音。

“黑水成淵,淵中蓄蚺。”

蘭亭輕輕吐出幾個字。

她側頭看他,發間的白頭翁竟然還好端端地插在原地,幾率碎發垂落,整個人有種近妖的美。

“接下來如何?”

苻光伸手將那白頭翁摘下,收盡袖口。

蘭亭不解看他,這人眼皮都沒擡:“保不住了,以後再給娘子摘。”

說罷,竟然開始一件一件地脫下身上的衣裳。

蘭亭猝不及防,連忙將頭轉了過去:“你做什麽!”

苻光脫得只剩下長褲,將纏繞的布條重新理了理。

“娘子怕是忘了,我是做什麽營生的。”

他踩上那潭邊石頭,朝她粲然一笑。

“這水裏,才是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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